【和信醫院雙週刊309】基隆港都的老醫生
醫生與病患之間的溫馨故事,俯拾皆是,而最後受益者應是病人。這種濟世救人的使命感,原本就深植於醫療人員的信仰中。但現代,由於繁雜的社會結構,擴大了人際之間的疏離感…….
在我追述基隆港都兩位老醫生的事蹟之前,容我先提及史懷哲 (Albert Schweitzer,1875-1965) 的一句名言:「我是想要存活下去的生命,與周遭想要存活下去的生命,一起存活。」( I am life that wants to live,in the midst of life that wants to live.) 它一語道出了醫生領受普世救人的天職召喚,以自己有限且必朽的生命,幫助周遭一樣想要存活下去的生命,一起活下去。
這種偉大的情操,我本來以為只有像史懷哲這種出類拔萃的人物才具有,但當我進一步接觸到醫界的朋友,獲知一些醫生與病人之間的真實故事後,我才赫然發現,史懷哲精神其實是存在於不同的時代與不同的國度中。五十年代港都基隆的兩位老醫生,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基隆東北角沿海一帶,多為漁民、礦工和碼頭苦力。一位許阿枝中醫師在此懸壺濟世,在當時綜合醫療制度尚未普及下,許醫師也為工人治療傷科與骨科。有一天,一位嚴重的肺癆病人(應是礦工)前來就醫,許醫師看了他病情,告訴他必須暫停工作,專心休養。許醫師獲知病人家境貧寒,但為了貫徹他的療程,他決定將這位病人留下,把自己住家的一個房間充當病房。醫師娘當然擔心孩子們會受到感染,許醫師作了周全的防護,包括房間的消毒,準備特別的碗筷,他每天叫病人吃雞蛋以補充營養,他也要孩子們打拳練身體,還得天天吃大蒜!我不確定這位病人在許家靜養了幾個月、甚或近年,只知道病人終於康復了。臨行時,許醫師和師娘還買了魚肉、青菜、以及大袋的米送給他,慶祝他的「出院」。
這位仁醫許阿枝大夫,不是別人,他正是我國名作曲家,也是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前故校長馬水龍教授(從母姓)的父親!馬校長高二那年,父親過世,那位病人感念許醫師救命之恩,立即趕來和馬老師一起守靈,把許醫師視同自己的父親。
另一位基隆港都的老醫師,是西醫外科的陳定燦醫師,他的醫院就在愛一路,靠近海港。有一天,有船隻在港灣發生爆炸,一個遍體灼傷的船夫,被慌忙地抬進醫院裡來,陳醫師馬上召來其他診所的醫生一起緊急救治,雖然他們知道病人存活的機會很渺茫。一兩天後,病人還是走了。但接下來卻找不到病人的家屬,陳醫師除了須向市府辦理手續,詳盡的報告外,還為這位客死異鄉的船夫準備了棺木,幫他完成後事。陳醫師的義舉,也獲得了港都醫界同儕的尊敬。這位陳醫師乃是筆者的岳丈。
後來,在白色政治恐怖時期,個性耿直的陳醫師和一位佯稱是病人,且蠻橫無理的中國兵,爆發了嚴重的肢體衝突。這位「病人」要陳醫師開列不真實的受傷證明,聲稱是要控告和他爭鬥的平民百姓。陳醫師加以拒絕,這位「病人」立即出手打人。學過馬術和柔道的陳醫師,雖然把這位中國兵擊退,自己卻獨自呆立在診所內哭了!接著他意識到自己的險境,只得遠走日本避難,妻小就先暫時託親友照顧。他花了好多年,全家才在日本團圓,而那段時間被他託咐的,有他的二弟,內科的陳定松醫師,還有病理科的三弟,陳定堯教授。
醫生與病患之間的溫馨故事,俯拾皆是,而最後受益者應是病人。這種濟世救人的使命感,原本就深植於醫療人員的信仰中。但現代,由於繁雜的社會結構,擴大了人際之間的疏離感,而病人來自社會各個不同的階層,權利意識的認知落差太大,有時可能也因一時失去親人,有較情緒化的反應,嚴重時甚至還提告醫生,造成醫護人員身心受創,偏向於敏感的自我防衛,醫病兩方關係日趨緊張。
這情況似乎令人悲觀,昔日基隆港都兩位醫生和病人間,那種充滿愛心和感恩的傳統價值,好像已經崩潰了。但筆者在此,願以一個病人家屬的經歷告知社會,醫護人員高貴的情操與固有美德,或許一時被覆蓋於現實社會的殘破瓦礫底層,但它依然在照顧病患的細微之處發光發亮。我們不需碰到如 SARS 那樣悲慘的大災難,才能看到醫護人員捨身殉難的情操,只要你夠細心,平常即可感受到醫護人員的信念與愛心,尋找史懷哲不必一定要到非洲,他就在你我的身邊。
筆者有幸能參與這個「醫病平台」,讓我有機會敘述一些醫病之間的見聞與抒發感激之情,讓我們推開這些世俗的污泥與混土瓦礫吧!一起建構起醫病之間的互信,讓醫者實踐他的信仰,完成他們的誓願,讓人性溫馨的美德,重新展露它的光芒,這也才是病人之福,更是國家社稷之福。(感謝許阿枝醫師與陳定燦醫師的家屬,同意筆者披露兩位醫師的行醫軼事)
編按:本文轉載自《民報》。該報《醫病平台》專欄歡迎投稿,稿件請寄:DrPtPlatform@gmail.com,文章字數 1500-2000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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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/編者:曾道雄(台北歌劇劇場藝術總監)
關鍵字:醫護故事、醫療環境與制度
期數:309
出版日期:2016/08/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