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和信醫院雙週刊309】立山曼陀羅

走過這一遭，我雙手合十矗立在雪壁群山之巔，拿出合掌村買的像極小岑的麋鹿造型喬巴，竟覺得彷彿跟小岑一起經歷了立山的曼陀羅世界，重複了宇宙的輪迴。

策畫已久的日本行前一天，躊躇在六南病房前，心理懷著強烈的無力感，不知該如何向帶著呼吸器、氧氣用到全量、已逼近最後時刻的小岑說明，我對小岑的病束手無策，而我卻要離開去日本！

小岑罹患的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癌症，2012年年底在南部醫學中心手術後確診，卻於去年(2015)初發現肺及骨頭轉移，去年五月初來到和信醫院時，胸部X光看到數以百計的肺轉移粒塊，曾經因為要不要化療或直接進安寧而引起爭議。堅強的小岑選擇了化療，也一度奇蹟式的好轉，這一年來可以陪家人遊山玩水、光臨她親挑的美食店。

然而那廣泛的肺轉移從來沒有消失過，今年(2016)三月癌細胞惡化，進展兇猛如火山爆發，累積的化療毒性讓她無法再承受了，於是於四月改用標靶藥物治療，顯然未見效果，呼吸狀態瀕臨衰竭。這一次，小岑拒絕侵犯性呼吸器了，持續使用非侵犯性的non-rebreathing 呼吸罩，勉強維持著竟也撐了三個多月了！但是，我知道，時間迫近了！然而，早已排定的行程卻難以更改，罪惡感竟油然而生！

我提起勇氣走進病室，沒想到小岑早已知道我要出國了，我問她：「我去日本帶禮物回來給妳，妳有沒有想要的？雖然喘著氣，小岑卻早有定見，很清晰的告訴我，就「喬巴」吧！我一時楞住了，汗顏身為兒科醫師卻早已與兒童卡通脫節。小岑媽媽說明那是日本卡通劇海賊王裏的船醫，我才發現我有一個小岑用樂高積木做的可愛麋鹿造型的喬巴。突然，心中舒坦多了，因為我找到可以為小岑做的一件事！

我一到日本先造訪金澤市，旅行景點包括有著美麗園林的兼六園、宏觀雄偉的金澤城、海鮮豐饒的近江町、莊嚴肅穆的武士宅邸、令人發思古幽情的藝妓屋等等，令人目不暇接。途中，我一定造訪各景點的禮品店，卻都找不到小岑要的喬巴。甚至，回到下榻的旅館，還遍訪附近大百貨公司，逐層尋覓，卻也一無所獲。回到旅館，接上網路，收到傳來小岑狀態持續惡化的訊息，心裡一陣心酸，尤其對自己尚未達成任務感到不安！

隔天一早出發，到達座落在群山峻嶺之中的合掌村，不愧為世界遺產等級，風景屋型如夢似幻，我進入一間合掌屋造型的禮品店，卻突然瞥見帶著粉紅帽、可愛而貌似小岑的小玩偶，就近一看，她有著麋鹿角和合掌屋造型裙襬。心中不禁吶喊，這就是了！這就是小岑要我帶的了！我興高采烈的買下來，心裡石頭放下了，輕鬆地享受著富饒靈氣清香的合掌村風光，看到路邊燒烤的飛驒牛牛肉串，腦海竟浮起小岑說高雄牛排最好吃的表情，我不禁也買了一串嚐了一嚐！整天輕鬆愜意，似乎有著快樂精靈的陪伴！晚上回到旅館，連上網路，卻收到小岑今晨過世的訊息！雖然早預期最後時刻終將到來，卻還是非常失落，一整天的歡愉感覺竟突然煙消雲散，一夜難眠！

地球仍然運轉，旅程依舊持續，搭上火車、換乘有軌纜車、再改坐高山巴士、續接穿越山脈地底隧道纜車、及垂吊兩山之間的高空纜車等等，迷迷糊糊中竟走透了以日本阿爾卑斯山聞名的立山黑部。而讓我陡然清醒的，卻是掛在立山車站的「立山曼陀羅」掛圖，驚艷的感覺就像看到小岑在病房的樂高創作、已完成血癌治療的小婷彩繪、及快完成治療的淋巴瘤香奈兒喬的布偶作品。那掛圖混合著極樂淨土和地獄世界的描繪，色彩鮮明、筆緻細膩，有著慈悲親和的神界，也對應著暗黑苦難的魔界，我竟然感受到這日本靈山隱含的宗教信念。似乎，這些令人感受強烈的作品，背景是經歷深刻的淬鍊後才能達成的。

來到此行立山最高峰的室堂，步行在氣象萬千的火山口湖步道，卻經歷著違反邏輯、對比強烈的景致。時而雲霧縹緲、一片混沌，時而雲散風清、花舞波明；沿途有硫磺毒氣瀰漫的地獄谷，也有甜甘清涼如山神御賜的湧泉。走過這一遭，我雙手合十矗立在雪壁群山之巔，拿出合掌村買的像極小岑的麋鹿造型喬巴，竟覺得彷彿跟小岑一起經歷了立山的曼陀羅世界，重複了宇宙的輪迴。

回程搭上由富山機場起飛的班機，看著綿延巍峨的立山山脈，漸行漸遠，嚴峻的山形逐漸柔和，終於消失於藍天白雲之間。我祈禱，希望我的靈魂可以得到救贖了吧！

完整版雙周刊請下載：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與您309

作者／編者： 陳榮隆 醫師 (小兒腫瘤科)
關鍵字：醫護故事
期數：309
出版日期：2016/08/01